📝如何正确分析神经振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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振荡检查清单(Oscillation Checklist)
存在神经振荡
所选择的频率范围与关注的振荡相匹配
非周期性活动已被充分控制
已考虑并控制时间变异性
已考虑并控制波形形状
已应用源分离技术
所有使用的度量方法都具备足够的信噪比
神经振荡是大脑电活动中最显著的节律现象之一。在静息态脑电、任务诱发LFP和认知负荷相关的MEG中,我们都能观察到一系列具有清晰频率结构的振荡节律。这些振荡的研究为理解注意力、记忆、感知乃至精神疾病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工具。研究者主要通过功率谱(spectral power)、相位分析(phase analysis)和耦合度量(coupling metrics)等方法来揭示大脑信息处理中的振荡机制。
然而,Donoghue等人(2021)在其技术性综述中提出警示:这些分析方法往往建立在对信号特性的一系列"默认假设"之上,而这些假设在真实的神经信号中并不总是成立。一旦我们忽视了这些隐含前提,就很容易"过度解读"甚至"误读"数据。
本文将基于该文提出的七大误区,系统梳理每一项潜在的分析陷阱,解释其产生原因,并探讨如何在实际研究中规避这些问题。
一、功率谱中的能量并不等同于振荡的存在
在神经信号分析中,我们习惯将功率谱中特定频率段的能量峰值解释为"振荡的存在"。例如,当观察到8–12Hz频段有显著能量区时,我们会自然地称之为"alpha振荡"。然而,Donoghue等人提醒我们,这种推断过于武断。
神经场电位(如EEG、LFP等)不仅包含我们关注的节律成分(即真正的振荡),还包含广泛的非周期性(aperiodic)成分——尤其是所谓的"1/f噪声"。这种背景活动在功率谱中普遍存在,呈现一种典型的斜率结构:频率越高,功率越低。
问题在于,即使信号完全不包含真实节律,其功率谱在低频段仍可能出现"凸起"的能量。更为棘手的是,当使用窄带滤波器进行band-pass滤波时,它会强制从非周期性背景信号中"滤出"一段看似规则的波形,这种处理可能误导我们认为观察到了节律性活动。
Donoghue等人通过一个经典例子说明了这一点:对一个纯粹的1/f噪声信号使用narrowband filter进行滤波,在滤波后的波形中仍能观察到貌似真实的振荡节律。这种假象仅仅是滤波器"强行赋予"信号以节律结构(参见原文图1c)。

正确做法
因此,在开展任何振荡分析之前,最关键的第一步是确认信号中确实存在节律活动。Donoghue建议从两个维度进行检验:
- 频率域:观察功率谱中是否存在超出背景的清晰峰值(spectral peak),而非仅是斜坡式的背景。
- 时间域:直接观察原始波形,寻找是否存在可见的、近似周期的节律段落。
此外,FOOOF(Fitting Oscillations and One-Over-F)或eBOSC等工具可用于定量分离周期性与非周期性成分,帮助判断功率是否确实源于振荡而非背景漂移。
二、标准频段划分并不适用于所有人
在神经科学研究中,我们习惯将脑电或LFP信号划分为标准频段:delta(1–4 Hz)、theta(4–8 Hz)、alpha(8–12 Hz)、beta(13–30 Hz)、gamma(>30 Hz)。这种划分源于早期神经生理研究的总结,确实为群体水平分析提供了便利。然而,当我们机械地将其应用到每位被试、每个脑区时,却忽视了一个关键事实:神经振荡的真实频率往往具有个体差异,甚至区域差异。
Donoghue等人通过模拟数据清楚地展示了这个问题。他们比较了两个信号:一个具有8 Hz的振荡峰,另一个具有10.5 Hz的振荡峰。若按"alpha=8–12 Hz"的标准定义,这两个信号在平均功率上都属于alpha波段。但若以更细的子区间(如8–10 Hz对比10–12 Hz)分析,这两个振荡就会被分别归类,甚至被误解为"频段差异",从而导致分析偏差(见原文图2a–c)。
更为棘手的是,当个体的真实振荡频率落在这些边界之外(如theta与alpha的交界处),该振荡可能被忽视、弱化或误判为其他频率的变化。这种现象在睡眠研究和发展性神经科学中尤为明显,因为振荡频率会随年龄增长和神经状态而动态变化。

正确做法
要克服这一问题,关键在于:**避免预设频率段,而应根据每位被试、每个脑区的功率谱,动态地定义个体化频段。**这并非过于复杂或理想化的建议,许多研究工具已经提供了相关功能:
- FOOOF模型可以精确拟合功率谱中的峰值频率;
- MODAL方法(Watrous et al., 2018)可基于群体数据计算最可靠的频段边界;
- 对于任务相关研究,可根据baseline与任务期间的峰值差异来动态调整频段划分。
总之,个体化分析不是一种"奢侈",而是确保科学严谨性的必要步骤。在处理不同被试或不同脑区的数据时,提前确认其主导节律的频率位置,是避免后续误判的关键。
三、不是所有功率变化都反映振荡的改变
神经科学中的频域分析主要关注特定频段的功率变化。比如,注意力任务中alpha功率下降常被解读为"皮层去同步",认知任务中theta功率上升则被视为"执行负荷增强"。然而,Donoghue等人强调,功率谱中的变化不仅来自周期性振荡的增强或削弱,还可能源于非周期性背景活动的变化。
这种背景活动的变化主要体现在1/f谱结构上。当谱的斜率(exponent)改变时,整个功率谱会发生"倾斜":或陡或平。这种斜率变化会导致高频能量下降、低频能量上升,即使周期性振荡本身并未发生实质性改变。
Donoghue通过示意图清晰地说明了这一点:两个功率谱中的周期性振荡(如alpha峰的位置和带宽)完全相同,仅背景谱斜率不同,就能在各频段产生"功率变化"。如果不区分周期性和非周期性成分,这些变化容易被误解为"神经节律调节"或"频段间功能交互"。
这个问题在"功率比值"指标中尤其明显。例如,ADHD研究中常用的theta/beta比值,按照Donoghue等人的观点,其变化更多反映的是背景谱的整体倾斜,而非真正的频带振荡变化。

正确做法
为避免这类误判,分析时应采取更精确的方法:
- 使用FOOOF或类似工具将功率谱分解为周期性与非周期性成分,分别分析其变化;
- 避免仅依赖"频带功率平均"或"功率比值"作为核心指标;
- 结果报告时,明确说明所观察的功率变化是基于周期性峰值的变化,还是源于频谱结构的整体漂移。
通过准确区分"频段功率增加"与"谱结构变化",我们才能更准确地理解神经振荡的功能意义,避免受背景因素干扰而得出错误结论。
四、振荡不是持续存在的,而是以"爆发"形式间歇出现
在许多分析中,我们常常假设神经振荡是持续存在的——比如认为alpha节律始终维持在8–12Hz,只是强度会有所变化。但在真实信号中,这种假设很少成立。Donoghue等人指出,大多数神经振荡在时间轴上呈现**断断续续、短暂爆发(burst-like)**的形式,而非稳定持续的"纯振荡"。
当我们将包含burst的多个试次取平均时,容易产生一个错觉:似乎信号中存在持续的振荡。例如,在注意任务中观察到的alpha功率上升,可能仅仅是因为某些trial中alpha burst出现得更频繁或持续更长,经过平均后形成了表观的"持续激活"(见原文Figure 4c)。
Donoghue等人通过模拟信号进一步证明,即使每个burst的幅度完全相同,仅仅是burst的出现频率、持续时间和分布时间的差异,就能导致平均功率的显著变化。这种变化容易被误解为"振荡增强"或"同步化改变",但实际上只反映了爆发特征的统计差异(Figure 4b)。

正确做法
如果忽视振荡的burst特性,我们就无法真正理解信号背后的动力学机制。因此,分析时应采用burst分析范式:
- 不仅关注功率变化,还要统计burst的三个关键特征:出现频率、持续时间和振幅;
- 采用burst检测算法,如eBOSC、cycle-by-cycle或HMM方法,提取每次burst的动态特征;
- 保留单次trial的分析结果,避免仅依赖平均时频图来判断"振荡是否存在"。
特别是在研究任务反应、行为预测或治疗效果时,burst的微观结构(如"刺激后250ms内是否出现burst")往往比平均功率能提供更有价值的信息。
五、振荡波形并非正弦形状,错误波形会产生"耦合假象"
在所有时频分析方法中,有一个几乎不被质疑的基础假设:神经振荡呈现正弦波(sinusoid)形状。这看似理所当然——大多数滤波器设计、Hilbert变换提取相位/幅度、傅里叶分析建模,都建立在正弦假设之上。
然而,大脑并非如此规整的发电机。Donoghue等人指出,许多常见神经振荡(如感觉运动mu节律、海马theta、视觉alpha)在时域中往往呈现非正弦形态:可能带有尖锐峰、不对称的上升/下降时间,甚至呈锯齿状。这种波形变形会带来两个严重后果:
- 相位估计失真:当对非正弦波进行带通滤波时,滤波器会丢失原波形的高次谐波成分,导致重构波形变形,进而影响每个采样点的相位值(Figure 5a)。
- 伪造频率耦合现象:一个非正弦的alpha波(如10Hz)会在功率谱中自然产生二次、三次谐波(20Hz、30Hz),这可能被某些算法错误解读为beta/gamma与alpha之间存在PAC(相-幅耦合)(Figure 5b–e)。
这意味着,即便只测到单一频率的振荡,如果它不是正弦形状,传统算法也会显示"存在跨频交互",从而误导研究者推断大脑中存在功能性节律耦合机制。

正确做法
- 在时域中明确量化振荡的形态特征,如上升/衰减的非对称性、峰值锐度、波谷宽度等;
- 判断频谱中的多个峰值是否为谐波(整倍数关系),可使用双相干性、谐波PAC指标进行筛查;
- 进行PAC分析时需特别注意:若高频信号总是出现在低频的特定相位上,不能直接推断为"调制",还需验证是否源于波形结构本身。
Donoghue等人建议:只有在准确量化并控制波形形状后,才能可靠地解释频率间的交互关系,否则容易得出"虚假耦合"的结论。
六、多源信号的混合常常掩盖真实振荡结构
在EEG/MEG等体表记录方式中,每个电极记录到的并非单一脑区的信号,而是多个脑区、多个振荡源通过体积传导(volume conduction)混合的结果。这种混合不仅影响功率测量,更会扭曲我们对节律来源与特征的理解。
举例来说,当两个脑区各自产生alpha波(一个是10.5Hz,另一个是9Hz),它们混合后会在功率谱中表现出"双峰"(split alpha)现象。我们容易误认为这是"一个脑区内部的两种alpha机制",实际上只是两个来源的重叠(Figure 6b)。更有趣的是,当两个源振荡频率相同但相位相反时,它们甚至可能在sensor level完全抵消(Figure 6c)。这会让研究者误以为"振荡消失了",而实际上是"被干扰了"。
这个问题在连接性分析中尤为突出:当你观察到两个通道之间存在高相位同步时,很可能仅仅是因为同一个源同时投影到了两个通道,并非存在真实的神经连接。

正确做法
- 避免仅在sensor level进行解读,应尽量使用源分离算法,如ICA、beamforming、GED等;
- 在无法进行源定位时,选用能排除体积传导影响的连接性指标(如imaginary coherence、PLV的非零延迟版本);
- 当观察到"多个频率峰"时,应优先考虑是否为多个来源混合所致,而非同源双节律。
Donoghue强调,虽然这些方法并非万能,但至少比直接依赖sensor level功率谱的解读更为可靠。
七、低信噪比下,一切分析都不可信
Donoghue等人最后指出,即便做足了前六点准备,如果信号本身的信噪比(SNR)过低,所有分析结果都可能是误判。
低SNR最常见的后果是:相位估计不稳定(phase slips)。这表现为相位的突然跳跃,同时功率变化也极不稳定。你原本想测量的"振荡变化",实际测到的可能只是"噪声抖动"。这对phase-locking value、inter-trial coherence、PAC等分析特别致命——在SNR不足时,这些指标会偏离理论值,无法反映任何认知机制(Figure 7c–f)。
更隐蔽的危害在于:当比较两个条件间的这些指标时,差异可能仅源于SNR的不同,而非振荡本身的变化。这会让研究者错误地认为"大脑发生了功能重组"。

正确做法
- 在分析前评估SNR:可通过目标频段峰值高度与周围背景均值的比值来估计;
- 确保不同条件、被试间的SNR保持一致,或在结果解释时控制SNR差异的影响;
- 采用在高SNR下更稳健的分析方法,如Kalman平滑器、Monte Carlo估计,或使用burst-level时间窗进行相位统计。
Donoghue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:"问题不在于方法不对,而在于根本没有可测量的信号。"
结语:从功率谱到神经机制,我们应该更谨慎地谈论振荡
神经振荡曾被誉为大脑节奏的语言,是大脑信息处理过程的组织者。Donoghue等人在这篇重要的综述中提醒我们,要想科学地谈论"振荡",我们首先必须弄清楚:我们分析的信号到底是不是振荡。
这七条分析陷阱表面上看是技术性问题——"有没有振荡"、"频段准不准"、"背景有没有变"。但其深层含义远不止如此。它们从不同角度指向一个核心事实:**神经信号极其复杂,我们用来处理它的工具却往往过于简化。**不恰当的假设、不充分的验证、过早的归因,都可能让我们在信号表面看到的"规律"变成误导。
这七点之间并非孤立存在,而是层层相扣,互为因果:
- 没有节律的信号(陷阱一)会被固定频段划分(陷阱二)误判为有;
- 背景1/f变化(陷阱三)会掩盖或伪造功率变化,并干扰burst检测(陷阱四);
- 非正弦波形(陷阱五)产生假频率耦合,而多源干扰(陷阱六)会让你误以为"发现了一个神经网络";
- 低信噪比(陷阱七)则会使所有上述分析结果都趋向随机。
这些陷阱有一个共同特点:它们都不是源于"算法不对",而是"方法和数据之间的假设不匹配"。正如作者所强调:问题不在于分析公式的数学正确性,而在于我们对分析结果的生理意义解读是否成立。
如何面对这种复杂性?
Donoghue等人并非否定神经振荡的研究意义,他们提出的是建设性反思,而非质疑。以下是对研究者们的几点建议:
- 在分析前设定检查点,而不是在结果后寻找解释。在进行任何频率分析、滤波、相位计算之前,请先确认信号中确实存在你要找的内容。
- 不怕复杂,怕的是简化不当。每个功率变化都可能同时来自峰值、burst率、1/f斜率、SNR变化等多种因素。不要用简单的"XX频段增强了"来解释复杂的大脑过程。
- 让可视化和数据探索回到神经科学分析流程中。绘制功率谱、trial-level波形、burst分布、非正弦波形,让你更贴近数据本身,而不是算法的想象。
- 引入新的工具,不等于抛弃已有知识。如 FOOOF、eBOSC、cycle-by-cycle、source separation、harmonic control 等方法,都是为了更合理地运用已有分析思路,而非推倒重来。
最后
不是所有功率谱的峰都是振荡,不是所有耦合现象都有生理意义,不是所有频率变化都意味着功能变化。
总结表
主题 | 数据特性 | 方法学问题 | 建议 |
#1 振荡是否存在 | 神经振荡的存在具有变异性,可能在记录中并不总是出现 | 如果没有振荡存在,所用分析方法将无法反映真实的振荡活动,结果可能只是反映了非周期性成分 | 在开始分析前确认振荡是否存在,例如使用频谱峰值检测,或在时间域中使用 burst 检测方法 |
#2 频率变化 | 神经振荡的峰值频率在个体或区域间具有变异性 | 使用经典固定频段(如8–12 Hz)可能无法准确捕捉真实的振荡活动 | 在分析前验证频段设置的合理性,并根据实际数据进行个体化调整 |
#3 非周期性活动 | 神经振荡与动态变化的非周期性活动共存 | 所观测到的功率变化可能源自非周期性成分的变化,而非周期性振荡本身的变化 | 分析中应衡量并控制非周期性成分的影响,明确其是否解释了观察到的变化 |
#4 时间上的可变性 | 神经振荡在时间轴上具有可变性,常呈现 burst(突发)特征 | 若只分析平均功率,可能会将多个 trial 中的 burst 混合,形成虚假的“持续性活动”印象 | 检查单试次数据以评估时序变化,使用 burst 检测方法来准确量化 burst 特性 |
#5 波形形态 | 神经振荡常呈现非正弦形状的波形 | 分析方法常假设振荡为正弦形,若波形不规则,可能导致错误结果 | 应分析波形的形态特征(如对称性、尖锐度等),评估其是否影响了分析结果 |
#6 多源振荡重叠 | 大脑中存在多个共存的振荡源,这些源在空间上可能重叠 | 多源干扰可能导致破坏性叠加,使结果无法准确反映真实活动 | 使用源分离技术(如ICA、beamforming)以减少不同振荡类型之间的混叠 |
#7 信噪比变异 | 神经振荡的信噪比存在变化 | 若信噪比不足,则任何分析结果都可能不可靠甚至失真 | 评估分析所需的最低信噪比,并优化获取路径,以保障所有测量方法的可靠性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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